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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5章逐天光(3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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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5章 逐天光(35)

祭天的時機定在三日後。

雲岫也被她未來的道侶鎖在縹緲峰的小竹樓裏, 整整三日了。

餘星河仗著道法高強,將她納在自己的庇護內,不容一點點閃失。這份心意雲岫可以理解, 卻不能接受。

因為她知道師兄不欠她什麽, 也終是在生死關頭, 她明白了青年那些從不曾言說的愛意,這份情平日裏不起眼,藏納在四季春秋,一日三餐之中,唯獨只給她。

就連存亡之際, 迫在眉睫之時, 餘星河也沒忘了她的飯菜。青年有條不紊下廚,做的都是她最喜歡的南地特色菜,口味清淡偏甜。

小師弟餘晚舟在爐竈邊燒火,難得沒用靈力控火,有些失魂落魄地往裏添置著木柴。

漸漸有果木香氣逸散, 少年摸了摸鼻尖, 眉眼在火光映襯下多了幾分堅毅, 少了幾分溫潤, 他終於一撂燒火鉗,站起身來, 對他一向敬重的大師兄說:

“那個,不祭天行不行。”

餘星河眉眼微擡, 將手下切得薄厚均勻的藕片放進了裝有山泉水的木桶裏, 他淡聲道:“看火。”

“不是,師兄。”餘晚舟捋了捋衣袖,繼續說道:“怕那些偽君子做什麽, 大不了傾盡宗門之力,跟他們拼了,你死我活也好過讓你白白犧牲。再不濟……”

他似下定決心,溫潤的五官緊繃,不見平時笑意,近乎嚴肅道:“再不濟,讓我去。”

餘星河搖頭,輕輕笑了笑。

“小師弟,你是家裏的獨苗苗,也是宗門的希望,我對你沒有要求,只希望你能記下我今日教你的這些菜色。”

少年嗯了一聲,有些悶悶的。

餘晚舟其實想說,我會都記下,但不會在小師姐面前賣弄,東施效顰。

他明白,餘星河對雲岫來說有多重要,所以才想把師兄留下。

可餘晚舟還是太弱小了,他一方面想把小師姐從靈力結界裏放出來,一方面又破不開師兄的道法。

他有些難過,想哭,但未和從前一樣隨心所欲,只默默坐回爐火前,側著臉,面向柴火燃出的煙霧……

他才沒有哭,只是熏著眼睛了。

深夜,殘羹冷炙。

滿桌菜式,雲岫一筷子也沒動。

小門敞開,有輕寒的風從外邊園子裏吹進來,帶著海棠花的香。

雲岫微微垂眸,她凝著一桌子的五顏六色,有晶瑩的淚珠垂在眼睫,遲遲不肯落下。

她只是攥緊手中那根碧綠的竹子,這法器如玉似冰,也像餘星河那顆赤誠的心,讓她分外難過。

雲岫何其驕傲,她從不肯躲在別人身後,也下定決心要做與他比肩的女子,可師兄根本不允許。

但本該死的人是她呀。

該去祭天的,是她這樣一個不被天道喜歡,不受氣運鐘愛,亡了國的傾城禍水。

她其實早就不想活了,是師兄將她從陰間拉回了陽間,及至今日,雲岫心底原本壓下去的那些念頭又如脫韁野馬,洶湧而出。

她好像總是給身邊的人帶去災難,父皇如此,師兄也是如此。

雲岫飲下一盞茶,卻仍覺喉間有些哽咽,她垂首,眼眶裏打轉的淚珠終於墜下,砸在冰涼的桌面,也砸在門外青年的心上。

竹樓外,餘星河背靠在門邊,和室內的女子僅有一墻之隔。

他斂了氣息,也微微低首,連用玉冠高束的發都顯得有些垂敗,晚風吹起青年寬大的青衫袖袍,也將他的墨發揚在了面頰上。

細細碎碎的癢,遠不及他心底生起的鈍痛。

餘星河闔上眼眸,袖中輕蜷的指骨一並緊握,狠下心來,他其實藏了一個秘密,一個有關生死,與心頭血相關的秘密。

從最初蘇醒開始,他就好像被迫接受著餘星河的一切,也試著慢慢去習慣,哪怕從前的餘星河鮮少下廚,喜穿玄色衣衫……諸如此類,和如今的他有些許不同。

青年沒有深入去追究,也很難想起從前的記憶,他本想隨遇而安,但身體一次次告訴他,哪怕心口的傷痊愈了,也留下無法挽回的後果。

他的靈力還算強橫,但從蘇醒開始,就無法再納氣修煉了,甚至隨著時日增長,他明顯發現自己的身體大不如前,體內的靈力也在慢慢流逝,雖然慢,卻敵不過水滴石穿,日積月累。

餘星河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,也打算一直這樣瞞下去,畢竟修士終有一死,直到無盡深淵發生巨變,再也無法合攏,他才隱隱約約明白,或許是與此有關。

餘星河想:無論祭天與否,他總該去無盡深淵一探究竟,弄明白前因後果。

這些日子,隨著修真界的靈氣越來越稀薄,除了人人自危外,餘星河更危,因為他明顯感覺到自己體內的靈力流逝得更快了。

靈力流逝的盡頭,就是消亡。

為此,餘星河權衡了幾個日夜,終於決定以身試險,一來可以保護師妹,代她祭天,殊死一搏;二來即便他不幸離世,也好過在以後陪伴雲岫的日子裏中途離開。

……青年緩緩松開了掌心,身體的靈力流逝已不在他的掌控之中,他也不知道還能陪雲岫多久,一月?一季?總歸不會超過一年了。

聽師弟們說,他們的大師兄是天之驕子,身體康健,餘星河有些無奈地揚了揚唇角,他伸出手指摁在心口,總覺得那裏曾經發生過什麽,才會心頭血盡失。

青年隱約覺得,也許就是這個原因,才會讓他的身體每況愈下,因為他最近夜裏做噩夢愈發頻繁,夢裏總是出現一個穿天青色衣裙的女子,她握著筆,似乎在琢磨什麽陣法。

餘星河沒有看清楚她的模樣,但卻清楚地記得她所繪的陣法。

也仿佛明白自己為什麽喜歡穿青衫,大抵是與那女子有些關系,但他明明心悅的人是師妹呀。

青年斂了斂思緒,仍舊沒有洩露一點氣息,他靜靜倚靠在門框上,任由星子渺茫的光灑落在他肩膀,直到晨曦微起。

這一夜餘星河沒有再做噩夢,夢裏的陣法圖案反而愈發清晰,就好像刻在他骨子裏,回到自己的寢舍後,他隨手找了紙筆,竟行雲流水般繪制了下來。

青眼眉眼微跳,他將染墨的宣紙迎著光吹了吹,隨後對折,壓在了枕頭下,他記仇小冊子的旁邊。

窗外日光清明,餘星河飲了盞茶提神,正欲再去廚房做早膳,因為今夜就是原定祭天的日子,他或許只有這最後的機會了。

廚房內的食材都很新鮮,還有采來的冬筍,餘星河挽起衣袖,最後還是選擇了熬制魚湯。

因為這是他第一次做給雲岫的菜,最後也想要有始有終。

不過今日,餘晚舟沒有再來燒火,他坐到了縹緲峰小竹樓門前的臺階上,單手托腮。

少年進不去,雲岫也出不來,一時間大眼瞪小眼。

好一會後,雲岫拍了拍那透亮如水色的結界,卻發現比起前幾日明顯有松動,她難免驚奇,也很難想到是因為餘星河的靈力在每日流逝,漸漸弱下來,連帶著他施的結界都不似之前。

雲岫看了片刻,忽而掌心翻轉,聚起靈力想要破開結界,但一想到強行破陣對施加陣法的人有反噬作用,她手上剛攏起的靈力又熄滅了。

……師兄真是個討厭鬼。

雲岫暗罵,又坐回了圈椅裏。

廚房,炊煙裊裊。

餘星河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。

好在他是在看火,沒有波及到食材,新鮮的鱸魚已經剔了骨,片成了薄如蟬翼的厚度,鋪在冰塊上,散發著絲絲涼氣。

鐵鍋內的泉水也在柴火的作用下慢慢溫熱,只等時機成熟,再下魚片,冬筍,耐心熬制。

他放下燒火鉗,打算去廚房外的井水邊凈手,剛提起木瓢,身後就傳來了“撲通”一聲。

青年回眸,眸光有些覆雜。

卻是一身白衣,神色戚戚的少女先開口:“師父,徒兒知錯。”

江映月話落,又補充道:“徒兒自願去祭天,只求師父改變主意,好好活下去。”

少女擡眸,面容堅定。她雖然討厭雲岫,但將餘星河幾乎神化,又如何肯容忍神明的隕落,尤其是因為她。

餘星河沈默了一瞬,他仍舊極輕極淡的轉身,稀疏平常地凈手,任水珠靜靜流淌到塵土中後,才泠泠開口:“竹筒,隱色蟲,稀世罕見。”

因為這小東西,哪怕雲岫爐鼎體質已經自毀,也沒逃過一劫,逃過刻意的栽贓陷害,被驗靈儀測出。

說起來,餘星河和江映月的父親是忘年之交,也同樣的見識廣博。

可想而知,隱色蟲沾染了江映月的血,混在雲岫的血液裏面,讓形如日晷的驗靈儀亮了起來……

那些小伎倆又怎麽能逃得過餘星河的眼睛,他都知道,只是還是那句話:偌大修真界,輪不到一個女子奉為犧牲。

即便不是江映月,是旁的女弟子,又即便是男弟子,只要隸屬於天瀾劍宗,他就不會坐視不管。

餘星河人雖然冷漠,但牢記著責任與承諾,答應師父雲楓的,要庇護好宗門;答應江映月父親的,要照拂這位故交之女,都一一做到。

他唯獨虧欠的,只是雲岫。

因為他答應她,要娶她。

但靈力的流逝恐怕讓他等不到那個時候了,於今夜,他就打算跟師妹坦白,再解除道侶盟誓,也必須讓雲岫知道,他不是為了她去祭天,她也並不虧欠他什麽。

餘星河只希望,那朵來自南國的海棠花能夠在天瀾劍宗的土壤裏紮根發芽,慢慢茁壯,而後花團錦簇,獨面世間風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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